聂璜《海错图》中奇形怪状的作品，我们在之前的推送里已经给大家展示过不少了。

但要是评选“《海错图》中最诡异的画”，下面这幅，绝对能排进前三名。

图片来自《海错图》

首先，这幅画的名字是全书所有画里最长的，叫“鲎蟹龟鳖螺蚌蚶蛤鱼虾负火”......

这名字有几个人顺利念完了？请举手。

画中的各种海洋小生物，每只背上都燃着一股火焰，而且这火在海水中也不会熄灭。

它们是招惹了什么神火吗？

渔人每取一火，则得一鲎蟹

聂璜解释：“闽中有一种小鱼虾，晦夜有光如萤。而南海之鲎（hòu）蟹等，夜间在海滩，一一皆有一火。渔人每取一火，则得一鲎蟹之属。盖海中实有火也。屈翁山《新语》云：海中夜行拨棹，则火花喷射。故元微之送客游岭寺有‘曙朝霞睒睒，海火夜燐燐’之句。”

这段话其实大部分是从另一本书里抄的。哪本书？就是那个“屈翁山《新语》”，它全名是《广东新语》，作者屈大均，字翁山，明末清初人，康熙三十五年去世。《海错图》是康熙三十七年成书，所以屈大均和聂璜是同一时代的。

《广东新语》

屈大均早年参与郑成功、吴三桂的反清活动，失败后专心研究广东方物，写成《广东新语》，记载了大量广东的地理、生物、文化信息。

在介绍“鲎”这种生物时，屈大均提到了这些海生物发光的情况。

拥有蓝色血液（含有铜离子）的鲎

图片来自：wikipedia

按屈大均的说法，夜里的海滩，各种小生物都会发出如萤似火的光，渔民夜里赶海，奔着有光处去，就可抓到海货。而且夜里在海中划船，船桨还会把海水拨弄得“火花喷射”。

这是真的吗？

荧光海和蓝眼泪

是真的。

这就是海中的生物发光现象。从聂璜几乎全文照抄《广东新语》来看，他没有亲眼见过这种现象，所以画得比较夸张。其实真实情况下，生物只会发出幽幽的蓝光或绿光，并不会产生火焰。

我们先说说“海中夜行拨棹，则火花喷射”。拨棹才会有火花，说明海水受到扰动才会发光。在中国大连、舟山等地，会季节性出现一种奇景，有些海域在夜晚会变成“荧光海”，只要海浪拍击，或者船桨、手拨弄水面，海水就会发出蓝光。这是因为水里有微小如尘的夜光藻，它在受到刺激时会发出蓝色荧光。

2018年5月12日，大连出现的荧光海。海浪冲击最猛的礁石边缘，发光最明显。

夜光藻的光，有时发蓝，有时发绿。

我曾经在山东日照目睹过一次。那是大学的毕业旅行，晚上我独自走到沙滩上。没有人，没有灯，我望着漆黑的大海，突然发现，远处每出现一个大浪，浪花处就冒出绿光，好像马上要钻出个怪兽一样。我虽然知道那是夜光藻，但深夜独自看到这奇景，还是汗毛直竖，那是一种原始的压迫感。赶快回去叫同学们一起出来看，心情才平静下来。

夜光藻

夜光藻虽然晚上很好看，但白天就是另一番景象了。在它大量聚集的海域，水面会变成红色，即所谓“赤潮”。赤潮往往在水质污染、水体富营养化时发生，会引发鱼虾窒息的灾难。尸体产生的毒素，又会累积在贝类体内。

赤潮爆发的时候，沿海都会发布警示，让市民慎食贝类。所以，夜光藻引发的荧光海，未必浪漫。

深圳东部海域曾经出现的赤潮。夜光藻在水体富营养化（俗称“水太肥”）时，会大量繁殖，形成赤潮。

福建平潭也是荧光海的著名观赏地。

这里除了夜光藻，还有一种近似的奇观：“蓝眼泪”。夜晚远看，海滨也是一片蓝光，但细看就发现，发光的是水中一粒粒的卵形小生物，比夜光藻要大许多，有芝麻大小。它们是节肢动物门、介形纲的海萤。

福建平潭采集的海萤，是一种芝麻大小的节肢动物

厦门大学做鲸类研究的曾千慧女士，去平潭采集过海萤样本。

她告诉我，海萤也是受到刺激后发光，但和夜光藻不同的是，海萤在刺激停止后还会继续亮很久。在布满海萤的沙滩上走过，就会留下一串冒蓝光的脚印。

马尔代夫VAADHOO岛的荧光海，与星空交相辉映。水中有明显的发光颗粒，且在沙滩上还会持续发光，可能是海萤。

主动发光？不情愿地发光？

海水发光的问题解决了，那各种海生物“负火”又是怎么回事？

像鲎、蟹、龟这些生物，目前科学没有发现它们有发光现象。可能是它们在沿岸活动时，扰动了海水中的发光藻类，于是身体周围就发出光来了。清朝渔人就是根据这些光，抓到了倒霉的它们。

还有的虾，会受到发光细菌感染。比如养殖海虾的渔户，就要留神一种发光弧菌。一旦它进入虾体内，虾就会发光，而且不久就会死去。我还在淡水中发现过类似情况。有一次，我买了一批锯齿新米虾（即溪流中常见的“小河虾”、“黑壳虾”）在水草缸里养着玩。半夜上厕所时，发现有几只虾竟然全身发出蓝光。而且这几只几天后就死了，应该是感染了某种淡水发光细菌。

我买的锯齿新米虾中，有几只身带荧光。夜里放在桌面上，可照出倒影。

除了这些被迫发光的案例，剩下的都是主动发光的了。

日本海有一种萤乌贼，每年春季都会在日本富山湾聚集交配，形成一种别致的荧光海滩。它们的第4对腕足尖端有大发光器，能吸引猎物。全身还遍布小发光器，可以让自己隐藏在斑驳的波光中，躲避天敌。

萤乌贼浑身布满发光器，黑夜中会发光

近岸有一类常见小鱼：鲾（bī）鱼，有些鲾鱼体内共生着一种鲾鱼发光杆菌，它们在鱼肚子里发光，为鲾鱼提供伪装，这光还能作为雌雄的辨别特征。

蓝鲸爱吃的磷虾，也以发光出名。有些磷虾在遇到危险时，还会把发光的部位抛出去，来转移天敌视线。

磷虾名字里的“磷”，指的就是可以发出磷火一样的光

澳大利亚还有一种黄平轴螺，螺壳开口附近能发光，而且这束光能均匀散射，让整个螺壳都发出绿色的光。当天敌攻击它时，螺壳会飞快闪光，似乎也是一种御敌方式。

至于那些发光的水母、深海鱼，大家应该都在纪录片里看过，我就不介绍了。

浑身冒绿光的黄平轴螺

图片来自：ziare.com

为什么发光？

聂璜并没有说明这些生物发光的原因。

但屈大均在《广东新语》里用阴阳五行解释了一番：“盖海族多生于咸。咸，火之渣滓也。海族得水之清虚者十之三四，得火之渣滓者十之五六。介之类属离，离为火。鲎蟹者，火之渣滓所生者也。”

上面这段我就不翻译了，你们知道他是在一本正经地瞎说就可以了......

说正经的。海洋生物为什么要发光，其实无非是吓阻天敌、互相交流、引诱猎物、繁殖求偶之类。目前，科学家已经探明的生物发光机制分为两种：

01

荧光素—荧光素酶系统：

荧光素和荧光素酶平时各自不发光，在受到刺激时，荧光素会在荧光素酶的帮助下，被氧气、过氧化氢等氧化，这时它富含很多能量，再把能量大部分以光的形式释放出去，全过程几乎不产生热量，所以“负火”不是真的着火，发光生物也不会被光烫伤。

这种机制是大部分发光生物采用的机制。

发光微生物“多边舌甲藻”的荧光素酶分子模型

02

发光蛋白系统：

发光蛋白系统不需要酶和氧，而是用发光蛋白。钙离子与发光蛋白结合后，就释放二氧化碳并发出光来。某些水母就是这样发光的，好处是在无氧环境下也能发光。

感谢现代科学！我们终于知道，这些海错能发光，并不是因为它们是“火之渣滓所生”了。

撰文 | 嘉楠

部分图片来自 | 嘉楠 曾千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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